蝉在赤色的夕阳下显得更加躁动,小路反射着强烈而不刺眼的橘红。闲享街上的热风,和教室里的比起来,有更多生动的质感。已经遗忘那些凝固的空气,使人觉得连呼吸都浪费精神。即使有凉爽的空调,也不及自然风让人轻松的魔力。有时风带着家家户户的炊烟,有时又携着清新的草汁扑鼻而来,或是哪家后苑飘来的花香——城市里的农村情调,最珍贵的。
到家门口了。铁闸油腻的很,是连小偷都不敢碰的油腻。按响门铃的数秒后,一只浓郁洗洁精味的主妇手抗在铁闸上。
“怎么这么晚?”边说边用力拽着门把的铁桩,弄地砰砰响。“走路吗?”
“嗯。怎么样?”总是这么一问就突然打开了。“真热人死!”老妈抱怨着回到厨房。
我站在门口,解下书包,搁在一角。背后的皮肤几乎和衣服粘在了一起。书包被渗出来的汗印出一大块痕迹。双脚已经在鞋里闷地发痒,我不敢用手,直接在地上用力踏脚板。
走进厨房。只见老妈挺着背脊,左手拿着一篮菜,铁锅里浮着一滩热油,倚着铁铲。
“要我帮你吗?”
菜就被倒进油锅里。先是腾起一鼓夹着油烟的蒸汽,紧接的就是菜叶的噼呖啪啦乱响。
老妈瞧了我一眼,揪起铲子:“你不行的。”我没理她,铁铲和锅磨擦发出锵锵锵的声音,心里怪痒的:可以!伸手想把铲夺来。只见老妈把我的手拨开,翘着下巴:“打赌一次洗碗吗?”
我最狠赌!
“好,洗碗算了。”我转过身,想马上洗个澡,厨房的温度我受不了了,全身被汗胶地粘乎乎的。刚走出厨房,老妈就喊:“洗个冷水澡吧!省煤气!”
顿时想不到说什么,总之心里面有一点甜的来酸、酸的来甜。
冷水澡使我顿然清醒了,一切事物似乎都变地清凉透彻。窗外的那强烈而不刺眼的橘红早已褪成了透明的紫蓝。心突然冷却了,有点甘甘的。
爸爸和弟弟从外面回来,大人手端着报纸,眼睛和浓眉皱在一起,眼镜几乎架在了鼻尖上,这种专注的面孔使他年轻了许多。脚穿着皮拖鞋,上面原本金色的牌已经褪成土色了,米黄的短裤和白色T恤——他认为最舒服的穿着。小的学着身旁的爸爸看报纸。果然一个饼印,眼睛和浓眉也皱在一起,但这样反的使他老了。穿着和我一样的回力鞋,跟那黑白相间的裤子搭配成古典而时髦的颜色。
总算到齐了,晚饭也准备好了。
“回来啦?”
“嗯。”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,走正步似的进了客厅。忽然嚷:“哈哈,田又增产大米啦!(哈哈,田呜——大米啦!)”听起来像打胜仗的吼声。关好门的老妈在背后瞄着他俩。爸爸似乎觉察到了,转过身,看到侧视着自己的老伴。安静了片刻,“对呀,我没脱鞋……”“对呀,我没拖鞋……”弟弟说完就穿上,又安静了片刻……“洗衫去!”妈喊完从围裙甩出抹布使劲搓着鞋印。“哎唷,别这么凶嘛。”爸爸扭来扭去,弟弟被刚才的一切弄地糊里糊涂,进了房间。妈又抬起头:“神经病。”
41岁的小孩脱好鞋点着贼步到我面前:“你妈妈真漂亮。”
“把鞋放在玄关!”真吓人一跳。
天色变成了紫黑,窗外传来街头乞丐拉二胡的残响。
“吃饭啦!”
我们吃饭的时候有说有笑,爸爸将我们逗得天翻地覆,有时也和老妈谈谈自己朋友的事。
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谈话十分紧张,特别是听到“什么”或“怎么会”的时候,总觉得又好奇又害怕。如果一个人在房间,突然听见大人大声说的“什么”“怎么会”,我会拔腿就跑,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父母身边,然后在偷探身后,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。现在的我即使不会了,大人们的谈话也会使我紧张。然而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,总感到像被关爱的温暖。也许这就是温馨。
黑色晴朗的夜空,有几团粉红的云点缀着,没看见月亮。二胡的声响仍旧在湿润的空气间回响,夜犬竭尽全力的呼唤外出的主人。白色的路灯被经典地围在飞蛾群中,低着头,闷闷不乐的样子,像极了被数学题卡得团团转的我。妈妈则会在这时给我递来热腾腾的夏桑菊,顺便鼓励我。每当见到我埋头苦干的样子,总是会抚摸我的头,我也总是假装认真和专注而不看她,不理她。
妈妈并没恨好赌的爸爸,毕竟已经洗心革面。她是一个只求平安的女人:“你爸爸和我谈恋爱的时候,说过要我幸福。他已经为我介掉了心灵的毒品。可以一家人团团圆圆努力生活就够了。这就是珠光宝气也不如的幸福。”
想到这里,觉得从心脏泵出来的血好暖和,暖遍了全身。我更加专注地学习。弟弟和妈妈早就在身后的草席上熟睡了;爸爸的鼻鼾从隔壁传来,那是多么刚阳的气息。
疲劳的最终降临,进梦乡了。
我梦见了幸福。
一个四口人的家庭来到了辽阔的草原上。小孩在自由自在地到处奔跑追逐,夫妇在一棵树下相依,一边看着自己天真活泼的后代,一边为自己的结晶和生命喝彩。“即使得到的生命很短,生存的环境再简陋,只要幸福,就行了……”
也许在我睡觉的时候,拉二胡的街头乞丐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;夜犬也终于得到苦等的回报。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幸福。不论是贱、贵、雅、俗、美、丑……
孔子曰:“有学无类……”那也当然存在“有幸福无称谓”。
不分贱、贵、雅、俗、美、丑,幸福都会在生活的草原上散落。中国式幸福,就是把这些散落的碎片收集起来,拼凑成圆满的生活句号。